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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拾梦

西部拾梦

作者: 一江秋枫 来源: 时间: 2013-05-18 阅读:

大漠

大漠孤烟是可以入诗入画的,苍莽而雄沉,且悲慨。也许大漠孤烟的意蕴,只能意会,而绝难言说。世上有些美是可以让人心疼到流泪的,我想大漠孤烟的美就是这一种。

既便到了华发如霜、消瘦如菊的垂暮之年,我也不会疏远关于大漠孤烟的梦,因为那个梦不仅美丽得让自己心疼流泪,而且也让我懂得了苍凉寂寞同样可以砥砺人的风骨,而人无论缺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缺少风骨。

我就置身于西部大漠中,纵目四望,白沙莽莽,衔天吞地,然而已经没有了那道直贯青天的孤烟。也许那道孤烟已经掩埋入岁月的风沙里,也许那道孤烟只存在于历史的长空中。四顾茫然,心就如同大漠般苍白,血就如同流沙般冷寂。

也许梦之所以让人刻骨铭心,就因为它只是梦,人们不能真正在生存的空间中复制。这是种无奈,这种无奈又让人在徘徊复徘徊中学会释然。没有梦的生命是可悲的,但是沉溺梦中不愿醒来的生命则是可怜的。

没有了孤烟的大漠,或多或少地少了些灵动和神韵,不过仍然让人在敬畏中向往,在向往中慨叹。我一直认为大漠是锤炼人意志、成就人灵魂的地方,一个人一生未到过大漠,或许是终生最大的遗憾。

我所处的沙漠在敦煌,确切些说是算不上大漠的,然而大漠的特质都具备。此时正是盛夏,热浪持续翻卷,我所能想到的字眼,就是火,火,火。

人类因水而生长,因火而步入文明,大漠上虽然生命奇缺,但是人类文明的火光并没有与这里隔绝。这是因为人类的生命中还有勇敢、坚韧、不屈的特质,还有拥有、征服、战胜的冲动。大漠莽莽,可以吞噬生命,却无法征服精神,这种精神不死,无论哪里,都会有人类文明的火影。

我想,战胜了大漠的人类,同时也战胜了自己。

长河

长河落日表现的是一种趋于极致的寥阔与壮美。梦中曾很多次置身雪浪崩空的大河边,伫望浑圆而寂寞的落日。当然这梦中还有长衣飘雪的文士,还有弹剑作吼的侠客,甚至还有相对而酌话尽古今的渔樵。这梦是古旧的,古旧得如同秦砖汉瓦在风雨中褪掉的颜色。

西部之旅,行色匆匆。在匆匆中就来到了兰州,就来到了黄河边。黄河绝对是大河。然而支撑起这个大的,我想应该是黄河穿越的寥廓时空,而不仅是黄河的雄浑和奔放。如果没有厚实的历史底蕴和人文背景,无论多么雄伟壮观,也难以成其大的。看黄河,就如同读一部悠久的历史,听一段磅礴的诗文。

黄河自兰州穿城而过。是的,自九天而来,穿戈壁,走荒原,穷历苦寒之地的黄河,在进入中原之前,该在这里作些休整。因为,即将造访的地方有太厚重的沧桑,有太跌宕的经历,如果不在兰州整理一下思维,安顿一下情怀,会很难在历史与文化汪洋恣肆的秦川和中原从容而过的。那种震撼可以惊天地泣鬼神,黄河虽阅尽人间春秋,但不做些准备,也难以应对。

是这条河流造就了一个民族,也是这个民族把这条河流引入令人顶礼膜拜的境界。黄河有足够骄傲的理由,那理由就是她哺育了一个叫做华夏的民族,一群叫做炎黄的子孙。

我可以傲视飞鸟噤声的雪山,可以笑对人踪绝灭的大漠,然而在黄河面前,我只能报以虔诚。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根脉,但并不是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精神圣地。分布世界的犹太人都朝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同样,分布世界各地的华人也都朝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条叫做黄河的河流。有黄河,我们的精神就不会漂泊,灵魂就不会流亡。伟人毛泽东曾经说过:“黄河是不可以藐视的,中华民族是不可以藐视的”。一语就道破天机,石破天惊。

渐黄昏,暮色四起,蓦然西望,夕阳正红。刹那间,自己就被震在河边难以举步。再俯看黄河,河水通赤,激越而下。这就是长河落日,这是真正的长河落日。是落日染长河以血色,还是长河以千万年来积淤的碧血染红了落日?丹麦王子哈姆莱特说过:生存还是毁灭是一个问题。而我想来,长河落日谁成就了谁的浓烈血色,也是一个让人思考千载的问题。

这个问题过于沉重了,我自己已不敢、不能再思考下去。

边城

现在玉门关当然算不得边城了,然而在历史风烟正浓时玉门关就是塞上,就是边城。这里曾经羌笛声声霜满地,这里曾经西风烈烈刁斗寒,这里曾经铁马金戈掩黄沙,这里曾经将军百战倚残剑。在曾经的玉门关,也许有过化干戈为玉帛的短暂和平,但更多的是战云裂空杀气弥天的漫长征杀。所以春风在这里也会胆寒,惶惶然避开。

曾经春风不度的玉门关,曾经锤炼过勇士、打造过战神的玉门关,我冒冒然闯来了。现在的玉门关早已化凶戾为祥和,化荒败为繁华,但是走在玉门的街上,我的感觉中还是有森森杀气,仿佛还是可以听得到沉埋于历史深处的铁马狂嘶、金戈争鸣。

玉门关的历史是用血肉写成的。这部历史的唯一主题就是战争。这使玉门关有资格雄视天下任何关城。但是在这雄视天下的背后,我猜想也会有寂寂长夜冷月如霜时的负罪。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关称雄血成河。这未免太过于酷烈和暴虐了。所以,我对玉门关既心生敬畏,又心存悲悯,既有心向往,又有意疏离。这种矛盾,是任何地方都未曾给予我的,而这种矛盾不仅属于我,也属于隆起大漠雄视西陲的玉门关。

西行期间,我极少晚上出去,但在玉门关我却抛开众人独自在夜月下漫步。这种破例,缘于我的一个梦,那个梦既遥远,又近切,既凄迷,又冷寂。那个梦是边城冷月。我独行玉门关的夜月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那个不曾放弃的梦。

我想,玉门关的月之所以冷,不是因为这里处于塞上,也不是因为这里困于大漠,而是因为那一页页充满杀机的历史,那一段段布满战争的,那一行行填满血泪的记载。

这晚玉门关的月并不盈满,但光仍灼得眼睛生疼。玉门关的建筑都已经充满现代气息了,唯一能够保留玉门关历史气象的也许就是这见证过那么多征杀的素月了。

然而月光并不冷,而是温暖的。我想这是因为盛夏的缘故吧!细细想,这也许更因为春风已经来到了玉门关,并驱散了上空的杀气和战云。

春风已到玉门关,这里应该永远不会再有战争了。我的边城冷月的梦,就让它永远地留给遥远的历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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