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澡堂、书场、戏院，凝结着人们共同的都市记忆。马年新春，记者走进城市角落里行将消失的老茶馆、老书场、老浴室和老戏院，寻找记忆的碎片。这些烙印着旧时光的市井社交场所，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大众化、平民化，显示出细微琐碎却丰富生动的生活肌理。岁月和现代文明磨蚀着市井文化，但它们依然是人们集体记忆深处的珍贵底片。

　　老茶馆：茶水里咂摸出人生百味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这是老茶馆最贴切的写照。溧阳市戴埠镇，有这样一爿原汁原味的老茶馆百家塘。粉墙斑驳，两进老式木结构平房，里面十多张桌子，配着老式条凳。茶水间一座七星灶台已有百年历史，灶眼下炉膛互通，前面烧水后面保温。7个灶眼上，7把茶壶一字排开，呼呼地冒着水汽，茶水间一片氤氲。

　　老茶馆主人吴德松，拎起热气腾腾的茶壶在高高矮矮的茶桌间穿行，一边为客人续水，一边和天天见面的老兄弟们聊着家常。茶客都是周边的老人，不顾天寒地冻，每天天不亮就赶来，花一块钱沏上一壶，喝到没了茶味才肯离去。

　　老茶馆不像新式茶楼，摆出一副“幽人品茗”的高大上，它是市井的社交场所，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会朋友、谈生意、打牌搓麻、相亲见面、看书读报、听评书、晒太阳、捏肩膀、挖耳朵……三五老友围坐在一起，山海经、烦心事、天下新闻、段子笑话……全都在这一壶乾坤里。空气中，茶香、烟味和隐约的霉土味、草灰味交织弥漫在一起，低沉的交谈声、寒暄声、咳嗽声和壶水烧开的咕噜声此起彼伏。据说，抗战时期地下党也在此接头。

　　茶馆是风生水起之处，也是云开雾散之地。除了喝茶，还是调解民事纠纷的好场所，民间称为“吃杠茶”。村民因为造房子、兄弟分家、打架吵闹等起了争端，便请上地方上的“大先生”（即有权威、声望好的人）上茶馆评理，理多理少、理直理屈就在茶客品评中渐见分晓。

　　吴德松的这爿茶馆是祖父留下的。他祖父在晚清时期就开茶馆，直到81岁辞世。如今吴德松也是70多岁的人了，他那茶壶里煮着的，是百年来脉络清晰的文化印记。吴德松和茶馆是茶客们生活的组成部分，那些每天准时到来的面孔是吴德松最大的寄托。有时候，老茶客迟迟没露面，吴德松从不打听，他心里明白，人们面对的是相同的归宿。“老兄弟们一天天少了，前几年还有百十人，现在只有五六十人了。”至于茶馆还能不能传下去，老人神色惘然。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承包100多亩农田，另一个承包60多亩农田，还有个小型粮米加工厂，忙得不可开交，收入也不错，没兴趣接手茶馆。老人一声长叹， “我现在就是为了陪着那些老兄弟。”

　　老浴室：给草根一份现实的温暖

　　几乎每个中年人都有在国企澡堂或老浴室洗澡的经历，即使你不曾有过集体浴室的经历，也能从父辈们曾经的集体生活中找到那个年代最淳朴的生活情趣。热气腾腾中，人们没有贫富差距，不分角色差异，自由舒展筋骨。这样的场景在常州仅存的一间百年老字号——雅泉浴室里还能见到。

　　撩起厚厚的蓝色棉门帘，一团白雾裹挟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脱衣下池，温热发烫的水围裹过来，身体的每个毛孔都争着往外呼出两个字：舒坦。熏蒸着大池子腾腾的蒸汽、闻着夹杂各种香皂味道的气息，靠在躺椅上，听着老师傅给顾客敲背敲腿的啪啪声、澡客们轻松的谈笑声……这是一种能够立刻使人慵懒下来的氛围，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管外面生活的脚步多么匆忙，都禁不住要享受一番这忙里偷闲的惬意。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了热水器、桑拿浴，却依然怀念老浴室的原因。

　　雅泉浴室哪一年诞生的，已无人知晓，有史可考的大约是在辛亥革命年间。百年来，雅泉开开停停，但地点和名字从未改变。如今的招牌背后，还依稀辨得出几十年前老招牌的痕迹。雅泉的现任老板是65岁的许毛大，他告诉记者，每年小年夜，都会迎来洗浴的最高潮，老人们一直坚持着干干净净过大年的传统。今年小年夜，只有63个铺位的雅泉，接待了400多位客人。

　　老浴室有着自己传承百年的服务文化。许毛大至今记得当年老师傅教他的老规矩。客人一进门，跑堂的首先迎上去，递上一条热毛巾，给客人引座，再倒上一杯香茶；浴室负责为客人保管贵重物品，客人脱下衣服，跑堂的立刻把衣服用叉竿叉到客座正上方的杆子上。跑堂的基本功在冬天特别重要：客人的皮袍棉裤，重过十几斤，跑堂的要一竿叉上，衣袖裤子要一崭齐。要做一个合格的跑堂，学徒们第一年要在浴池门口用铁钩收拾拖鞋，第二年在门口给客人递毛巾，第三年才可以在大厅里走动。客人出浴后，伙计递上擦身的热毛巾，相互间手法娴熟地抛接传递毛巾。如果堂口等候洗浴的人多，休息的客人还没有走的意思，跑堂的不能直接催客人，只能飞过去一把热毛巾，“叭”，扑在脸上，意思是让你清醒清醒，好走了。这时熟客会知趣地穿衣起身。再比如结账，客人走了，服务员会大声唱：“张先生一筹一擦一扦五毛钱小费，加一杯茶！”随后，收银的立刻结算价格。“筹”是浴资，“擦”指擦背，“扦”是扦脚。小费，也是过去的特色。许毛大告诉记者，解放前，浴室不给服务员发工资，收入就来自小费。但这些打赏不能直接揣进自己的腰包，而是打烊后由老板统一分配：当手师傅先拿走其中一半，剩下的，按照服务员工作的年限划分档次。“当手师傅相当于现在的领班，不在这个行业里浸淫几十年，可没资格坐上这个位子。”

　　许毛大接手雅泉20年间，雅泉最大的变化，就是最近浴客来洗澡不用先买筹，而是洗完凭单子结账。许毛大给记者展示了他收藏的用了几十年的老筹子，每一个都被摸得油光滑亮。现在的雅泉，服务员平均年龄在60岁以上，来的浴客年龄也多在70岁以

　　上。老人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赶来洗澡，甚至花50多元打车也乐此不疲。“澡友”们在这里“坦诚相见”侃大山，老浴室成了聊天聚会的场子。

　　光顾雅泉的还有很多外来打工者、下岗职工——遍布城市的桑拿会所、洗浴中心，动辄五六十元的澡资显然让囊中羞涩的他们无力承受，在城市缝隙间留存的老浴室，给了他们一份现实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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