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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

作者: 幽默笑话网 来源: www.ymxhw.com 时间: 2013-03-01 阅读: 在线投稿

少年而今已到中年,他还是自称少年。他知道自己在复杂的面前一直还停留在少年的心智上,同时也希望自己永远有少年的感官和情怀。

——题记

过去少年一直以为,只有远离家乡的游子才会眷恋乡土,囚禁于家园的人总是无一例外地憧憬远方。

在长江北岸那个偃卧在蛟子河畔的小村庄里,少年在一个贫困荒谬的年代里成就了他的忧郁和羞涩。少年很少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一样,去捕蝉,抓青蛙,追兔子,钓鱼,扫树叶,寻野菜。他在更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他家的后院里,捧着一本书,孤独而忘情地读;合上书本以后,早熟的少年常常像成人一样沉默寡言,满腹心事。

少年的父亲是一个乡村裁缝,但是后来被逼进了合作社,饿得两眼发黑,跑了回来,当了农夫。可怜他一辈子没有做过那些粗重的体力活,他的喘息和汗渍常常尖锐地刺痛少年的心。少年的母亲有严重的眼疾,后来竟至双目失明了。少年家大口阔,生计艰难,多年以来,他家的茅屋一直是歪斜的,他的父亲请人挖来一根歪脖子树,作为牮杆撑着房子以免倒塌,那牮杆极像是一个人弓着腰使足了力气,扶大厦之将倾的样子。他们家煮饭时常常加入很多野菜,让人难以下咽。少年的衣服是小哥穿过了的,小哥的衣服又是大哥穿过了的,他们长大了,穿不了了,就让少年“捡旧”,但是这些衣服少年穿起来又太大了,空空荡荡的,一点都不暖和。少年读中学的时候,参加了学校的演出队,要登台演节目了,少年的衣着让他很为难——他的棉袄袖子太长,平时要卷着,手才能露出来,少年觉得在台上卷着袖子是不雅观的,就放了下来,这样就把他的手全都遮住了。他上台的时候迎来一阵哄笑。同学们以为他是害怕,把身子都缩进衣服里面去了。冬天的时候,少年的脚后跟无一例外地是要被冻破的,走路一颠一颠的,多少年他都是这样一直颠进春天的。

不过少年有着清纯的面容、泥土纯朴芬芳的品质和善感的心灵。他默默地陪伴着父辈们万古如斯的沉默,弯曲如犁的脊背,姐妹们的忧伤和希望,天空中孤独的大雁,土地沉重的呼吸,荆条编织的篱笆墙,以及在一些风晨雨夕里,河边跳石周围浓重的鱼腥味,整条河流隐秘而轻微的叹息。他热爱抱成一团的茅草屋,屋檐下团结着的鸟巢,屋顶上纷披如发的旅生野草,河塘和树林里铺天盖地的蛙声和蝉鸣,禾场上沉默的石碾,耕夫悠长的口哨,打石硪时壮汉们怒吼般的歌声,在夏夜的柳绦里翻飞不息的萤火,还有与粗砺的牛哞一起升起的,那些潮湿的麦秸豆梗酝酿的灰白色烟雾。

五月的原野上,少年有时也把心事摞在一边,和几个小伙伴们趁着暖风,忘情地寻花斗草。九斤蔸是男孩子的,太阳草是女孩子的。女孩子把太阳草拔出来,那是一种棱角分明的四方体的绿色长茎,两个女孩用她们灵巧纤细的手指把太阳草的两端小心翼翼地撕开来,撕着撕着就撕成了一个圆,她们就说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如果不小心撕断了,就说明天可能是阴天,甚至还会下雨了——那是一种类似占卜的游戏。男孩子把九斤蔸拔起来,把两蔸草交叉绞在一起拔河,那种草韧性十足,任你怎么拉拽,总是不断。少年骨植轻盈,掌心温软如女子,他的手常常要被九斤蔸划伤,但是他总是倔强地屡败屡战,直到夕阳西下,在母亲苍凉的呼唤声里,带着满额头汗水凝结成的白色盐粒,带着满身的灰土,用疲软的双腿划着黄昏的雾霭归来。豌豆花开的时候,少年和他的姐妹们去寻找一种酷似人的耳朵的嫩绿叶子,他听他的姐姐说那些叶子能听见人的声音,能在冥冥中帮助人达成他的愿望。少年细心地寻找,终于找到了,就一阵狂喜,摘下它来,等身边没人的时候,柔声地告诉它自己心爱女孩的名字,那个名字少年一直羞于在人前说出。少年的房前屋后都有很多尚未砍伐完的芦苇,少年常常用芦苇做成芦笛,呜呜地吹,希望那个心爱的女孩能够听到,他始终不知道她听到没有,不知道她是否明白这曲子是为她吹的。他只知道,他身边的狗尾草倒像受到了感召似的,激动地摇曳不已。

少年的家乡处在一块很大很大的冲积平原上,冲积平原上全是沙土。乡村的沙土路是很有特点的,平坦,干净,两边种着树,而且道路总是依傍着沟渠,因此特别阴凉。沙土路曲折狭长,一眼看不了多远,就像一个村童在村寨里乱奔乱窜,几步就跑得不见影子了。特别难忘的是在雨后,沙土路很快就干了,赤脚走在路上,异常舒服。沙土田里则种满了棉花,水稻,小麦,油菜,黄豆,芝麻,甘蔗,花生,还有各种瓜果蔬菜。这些庄稼混合成了一种特有的乡土气味。少年对棉花很好奇,它们长到一米多高的时候就开花了,有白色的,粉红色的,淡紫色的。花落后又结了棉桃,棉桃炸开了,雪白的棉花就绽放了出来。少年很惊讶,想这棉花是很稀罕的植物,它居然开两次花,它的果实竟然就是花朵!还有芝麻的花,它的尾部是甜的,少年经常把花摘下来,用舌尖舔一舔它的甜。大片大片的小麦是整日在风中舞蹈着的,它们起伏着,扭曲着,一如少年隐秘而激荡的愿望。

石首江北那片广大的土地过去都是长江的滩涂,是云梦大泽最后的一片遗存,是水草丛生的沼泽湿地。在绵长的岁月里,在这块阔大的洲滩草地上,只有很少的几块高地上有人居住。后来长江干堤内又筑了很长的支堤,形成了一个特大的垸子。围挽成这么一个大垸子,是为了开荒造田。上个世纪50年代,国家组织移民,这里就来了很多湖南人,公安人,在不远的一个农场里,还来了很多河南人。移民们来到这里,触目皆是苍苍蒹葭,他们把芦苇砍掉,把沼泽填平,种上庄稼,放牧牛羊。这些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带来了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生活习俗,在一些节日里,他们的厨房里飘出的竟是不同的香味。他们叫孩子唱的童谣也各不相同。少年的父母是从公安移民过来的,少年小时候念“月亮巴,跟我走,一走走到黄金口,你砍肉,我打酒,吃了我们交朋友”的时候,还不知道黄金口是公安县的一个小镇。湖南的小朋友则念的是“月亮巴巴,狗咬嗲嗲”。到如今移民们的文化都融合了,移民的子孙们都认同了这个新的家园。少年在这样的移民村里长大,他看到过很多新奇的事物。在泥垒的灶堂上,一年后居然长出了芦苇;下雨以后,居然有鱼搁浅到了田垄上;猪槽里的米糠,居然被野山羊吃掉了。

少年曾经幼稚而自大地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他看世界地图,认为中国在世界的正中,要不怎么会叫中国呢?湖北又在中国的中部。他的家位于胜利大队第五生产队,而胜利大队刚好有九个生产队,左右各四个,他的家又在五队的正中;少年在家里又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是处在中间的位置。一段时间,他为此既困惑惊讶,又踌躇满志。年龄稍长,少年知道自己的家乡其实是偏居一隅的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村落,村子甚至没有历史,村庄的每一页历史上都只是种植着芦苇。村庄没有出土文物,没有名胜古迹,没有名山大川,少年感到非常失望。外面的世界如此诱人地在召唤着他,村子再也留不住少年的心了。少年的心事在远方,少年的心事比远方的远更远。少年眺望远方的目光虽然是怯生生的,却总是难以收回。

少年终于没有走出多远。他后来在长江南岸的县城里安家落户了。少年读了一些儒家的书,从小就想要立德立言立功的。少年有一个羞于启齿的“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所以一直很求上进,一直当学生干部,而且在读中师的时候在学生中第一个入了党。弱冠之年的他可能是凭借这个党票和作文成绩,竟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分配在了县教育局,两个月后又被调入县文办。少年是在一个荒芜的年代里长大成人的,那个时代一直无书可读,少年参加工作的时候,正好是中国觉醒的八十年代,相对解禁后的出版业空前繁荣,一些全新的哲学历史政治经济方面的书籍从外面的世界介绍了进来,少年如饥似渴地读啊读,越读越把自己读成了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越读越觉得书里的真善美与现实中的假丑恶反差太大,于是越读越叛逆,越读越异端。少年还只是个办事员,就想去兼济天下了,他不遵守官场的潜规则,做了很多蠢事。他因为和这个社会意见严重不合,就干脆扎进文学中去了。随后石首撤县建市,《石首报》应运而生,少年因为在外面的报刊上发表过一些,被招进去当了副刊编辑。少年从副刊编辑一直做到总编辑,从四开四版的周一刊做到对开的日报,从报纸创刊一直干到被迫停刊,从青年干到了中年。他总想以自己的微弱之声发出良知的呼喊,总想对环境污染、资源掠夺、公平丧失的现状作出正义的警示,因此活得别扭。少年的写作没有间断,但是也却出了问题。他的目光总是投放在卡夫卡、里尔克、普鲁斯特、博尔赫斯以及加缪、福柯们身上,老是谈论《百年孤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什么的,他基本上是“生活在别处”。他的写作远离了自己当下的境遇,凌空蹈虚,好大喜功,总想表现一些惊人的命题,总想作出一些伟大的结论,总觉得应该写出一部不朽的作品。但是少年才力不逮,灵性不够,有一种半生荒废,一事无成的感觉。

少年对扑面而来的乡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不知道,他的根是在石首,就像莫里亚克的吉伦特县的葡萄酒产地,汪曾琪的高邮与韩少功的马桥。直到他的一个研究三袁的老师一天从邻县跑来,问他曾可前的事迹,他竟然一无所知。老师说:“曾可前是你们石首人,是公安派的重要人物,你作为石首的一个读书人,一个写作者,居然没听说过?”少年一脸赧颜,才开始阅读乡邦文献。再后来,报社撤销,少年进了文联,从忙碌不堪中一下子投闲置散,开始很不适应,随后少年调整了,他生活的主要内容变成了两条:读书,走路。他开始发现,这块古老的土地,这座年轻的城市,其实有很丰富的内涵,让他受用不尽。他便一头扑进了乡土。

他首先被几座浅山吸引——石首的山是非常有特点的。清人解释石首之名的由来,说是“荆州二百四十里,赖有中流砥柱,故名石首”。长江出了三峡,浩浩荡荡,一路坦途,只是到了石首才始有山石耸立,这不是很神奇吗?这是长江中游的唯一山城啊。石首山和绣林山,临江而立,外壁有一矶头远远地地伸入江中,山脚下的江水中,万石杂峙,惊涛骇浪剧烈地顶冲过来,水石激荡,那种气势,该是何等壮观。历代文人来到这里,总要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震撼,或诗或文,咏记不休。公安派的领袖人物袁中道也曾亲临石上,着文说:“遂走矶上,各据一石而坐,静听水石相搏,大如旱雷,小如哀玉。而细睇之,或形如钟鼎,色如云霞,文如篆籀。”可惜的是,在那个非理性的年代,石首的几座山和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共和国一起,都遭遇了厄运。石首山已经完全炸平,万石湾已经不见踪影。位于绣林山与石首山之间的望夫石也早已炸碎,孙夫人的金莲脚印再也无法寻觅。还有楚望山麓的八仙洞,深数丈,洞口有石头生成的棋枰,楚河汉界,清明如画,这种天造地设的景观,该是多么的珍贵。“残局封岩草,飞泉落石根”,诗人曾经如此吟咏,而今也已经不复存在。绣林山南麓的鼎湖也已经填平,湖上的照影桥自然被毁。少年读到这些,万千感慨,曾一次次执拗地去寻访古绣林。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找到,连石首对岸曾经旌旗蔽野、渔歌唱晚的刘郎浦也因为江流改道,无法确定在哪里了。芳名远播的绣林十景已经走进了历史。所幸的是,龙盖山绣林山笔架山还没有炸完,马鞍山还有一截,而今山上都是松柏葱茏,算得是小城的幽静所在。

古老的桃花山也激起了少年无限的向往。从塔市驿到石华堰,他跑了一遍又一遍。他相信范蠡和西施真的就隐居在这里了的,那满山遍野的桃花就是依照西施的容颜开放的,那青青翠竹就是按照范蠡卓然不俗的姿态挺立于世的。桃花山人的语言很少和外地人交融,因此非常独特,他疑心那就是当年楚国人的语言。他们把一块块镜子挂在各自的门楣上,说是鬼怪看到自己的样子,就会吓跑了,这种沾染了一点巫气的习俗,也明显来自楚文化。那么多的道士,那么多唱跳三鼓的歌者,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根源。

在石首境内还有东升的花果山、列货山、凤山、牛山和团山的六虎山,都是很精致玲珑的山,少年都一一踏勘,民俗风情,历史人文,都细细查考过的。

走马岭是另一个传奇。少年常常要徒步走去。

这5000年前的古城墙看起来只是几堆互不相连的岭子,到处长满了荆棘茅草之类的植物,城里是一片又一片坟地,和我们城里的南岳山公园有点类似。这古城发现以后,唯一的变化就是在村口立了一块碑,基本上没有什么游客。游客来了,也有可能会感到十分茫然的,因为那实在看不出什么了。不过我们要知道,5000年的时间,可以毁掉多少东西啊,很多灿烂的文明都漫漶不清了,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是走马岭保存了下来,尽管那城墙变成了几个土堆,尽管护城河就是低洼一点的稻田,但是这多么不容易啊;5000年,是个很值得骄傲的时间,但正是因为它太久远了,人类在那时候还不能创造更精美的文化,只能用泥土砌城墙,只能用石头做工具,做武器。我们知道古老本身是不宝贵的,因为我们脚下的哪块泥土都是古老的,都是随着宇宙一起诞生的。但是古老的文化是宝贵的,那些被村人当作乱坟岗的古城墙其实是宝贵的,那些依稀可辨的护城河是宝贵的,那些地里出土的石斧石钺是宝贵的,因为它们是我们的祖先创造的文化,这些现在看起来非常粗浅的文化在当时可是最先进的文化;这些文化让我们现代人知道了而今的生活所从何来,让我们无限亲切地怀想那悠远的岁月,就像是回到了童年的家园。站在这样一个古文化遗址上,我们不仅会向历史遥望,还会向未来遥望,我们不仅会追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还会思考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在走马岭,少年流连不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里尚未开发,民风淳朴,有一种人情美在里头。少年口渴了,肚子饿了,都有村人热情相助,给钱都不肯要。这些古道热肠、宁静和美的农人与这个荒凉而曾经非常辉煌的古城相依为命,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关联。  

近年来少年旅行的脚步不曾停歇。他几乎徒步走遍了石首的山山水水。天鹅洲是他重点要造访的地方。作为长江故道,天鹅洲像是一个隐喻。一江浊水向东流,但天鹅洲从这个浑黄的队列里愤然出走,留了下来,成就了一方清丽的净土。而今,舟楫早已废弃于草滩,涛声成为久远的记忆,但却有百鸟啁啾不休,胜似渔舟唱晚;有真理般的植物,讲述着生命的真实与灿烂。天鹅洲就像是母亲长江失落在这里的一颗灵魂。那无边的草场,仿佛在无声地召唤:于是江豚一跃,做了它静水中的隐士;麋鹿远道而来,重新成为神祗。这个“四不像”,其实是都有点像,所以它是所有动物的代表,是大自然特有的精灵,是云梦大泽野性的再生再植。

少年柔声吟诵着:天鹅洲是大地最温柔的部位——飘带似的河流,缠绕在它的周围,到处是潮湿的软泥,到处是旅生的野草和芦苇,它们长发飘飘,纤细的腰肢在风中灵动,在草际水湄,成群的白鹭上下翻飞;天鹅洲是大地最隐密的部位——这里阴凉,敏感,云烟弥漫,飞禽没有巢窠,眠宿于巨型的草团,这里没有嘈杂的麦克风,没有播上种子,未见梨沟,却在荒芜中永远青葱,挤挤插插的野生水杨,一如胆怯羞涩的姐妹,它们紧闭的青春,只经历过清风明月的抚慰。

少年的朋友们大都走到远方的世界里去了。少年留在了这里。乡土扑面而来,现在少年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憧憬远方,他在乡土上乐此不疲地走着,歌唱着,少年拥抱着他的乡土,深刻地眷恋着他的乡土。他就像一颗被抛向天空的种子,随风飘摇了多年,现在又再次落入了乡土,他希望自己在这片乡土上再次生根发芽,长出不老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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